傍晚6點，暮色剛至，記者還沒走出杭州大運河地鐵站，就被烤腸香味沖擊了味蕾，循著香氣走，人群聚攏在攤鋪前。
賈曉雯 攝
在簡易的小桌板上，放一盞小臺燈?？颈P滋啦作響，不出兩分鐘，粉色淀粉腸烤得焦脆金黃，粘上濃厚的醬汁，唇齒間碰撞著咸辣味。
一個地鐵口，擺了三個小攤，五分鐘內(nèi)來了約10位客人，攤主忙著淋油、煎烤、刷醬。4元錢一根的淀粉腸，收錢碼的提示音沒有斷過。
有位大哥咬了一口腸，笑瞇瞇地問，“老板娘，賺錢嗎？我也想擺攤賣賣?！崩习迥锫耦^烤串，大聲回了句，賺的都是辛苦錢！
“擺攤治好了精神內(nèi)耗”
“投入小一千，月入快過萬？”“賣淀粉腸一個月，我辭掉工作全職擺攤?！?/p>
在杭州的景區(qū)、地鐵口，記者看到不少人支起攤子賣烤腸。而在社交平臺上，沖著“遍地黃金”的地攤貼，一批年輕的“掘金人”涌入烤腸界。
聽說賣烤腸上手快、賺得多，蘇州人顧小茗心動了。趁大四寒假，她在大學城邊上擺攤，賺點生活費，她選了人流較多的路口。
按當?shù)氐慕?jīng)濟情況，小地方烤腸賣3元一根，5元兩根。擺攤一個月，每天都有人問顧小茗，賺不賺錢，生意咋樣，用什么烤腸和爐子？
顧小茗列了一張成本表，露營車165元，折疊桌50元，折疊椅20元，卡式爐+燃氣罐61元，淀粉腸2箱要188元，再加上調(diào)料、廚具、廣告用品，總共約700元。
“大多是網(wǎng)上買的，打折時候買最便宜的款。” 顧小茗出攤之前，準備工作很多，要提前熬醬料，串好腸、改花刀，還得備些零錢。
像顧小茗一樣的年輕人還有很多?！吧鲜挚欤植恍枰裁赐度氤杀?。”在杭州生活的95后樓琦說，天天刷到網(wǎng)上“白領下班賣腸烤腸”，于是說做就做。
樓琦從一家培訓機構辭職后，做起了上門家教，在沒有課的時間，閑著也是浪費，她決定擺攤賣烤腸。
樓琦第一次出攤，本來心里有些慌，但有客人鼓勵說“蜜汁醬好好吃”，給了她繼續(xù)擺下去的勇氣?！耙驗闆]經(jīng)驗，貨都沒有帶夠，不到一小時都賣完了，收入144元?！?/p>
“大家都出來烤淀粉了嗎？”開張的第六天，樓琦“靈魂發(fā)問”。她一周前定的淀粉腸，竟然一直沒有發(fā)貨。“好像全網(wǎng)搶斷貨了，小區(qū)樓下都看到推車賣烤腸的人?！?/p>
擺攤第十天，樓琦迎來了收入歷史新高?！澳翘鞌[攤2小時，跟平時的2小時是有區(qū)別的，手腳都沒有停下過，收入達到253元。”
在擺攤賣烤淀粉腸的大軍中，還有00后的身影。湖北人魅魅和閨蜜裸辭后，擺攤賣起網(wǎng)紅脆皮烤腸。
“在社交平臺分享擺攤?cè)粘?，記錄收入，得到很多小伙伴的羨慕，”她說，相較于穩(wěn)定的工作，擺攤治好了她的精神內(nèi)耗，沒有了職場壓力。
魅魅在帖子中總結了一套經(jīng)驗，辭職擺攤賣烤腸，不是靠擺攤躺平，而要學會觀察市場。在實踐中突破壁壘，在試錯中突破上限。
滿肚子辛酸的“掘金人”
偶遇妖風、黃金攤位被占、食指被熱油濺到燙紅、大拇指被氣罐劃破皮……局外人看的是熱鬧，賣烤腸的不易與辛酸，只有自己知道。
年輕人剛?cè)胄?，總有失誤的時候。顧小茗踩過很多坑，比如煎烤時竹簽斷了；烤盤火太大，烤腸全燒糊了；外表皮烤脆了，里面還沒熱。
她這才醒悟，擺攤賣烤腸，每一塊錢都賺得很辛苦。
顧小茗從傍晚5點賣到9點半，最高賣過400多塊，利潤近300元。但銷量很不穩(wěn)定，天氣不好或沒搶到“黃金位”，忙活半天，只賣幾十塊。一次賺200元，已經(jīng)很高了。
“擺攤對人流量的要求特別高，人少的時候，出一次攤就賣幾根，等于‘虧’了?！鳖櫺≤f。
夏天將至，本是吃宵夜的季節(jié)，顧小茗卻很擔憂，賣淀粉腸的優(yōu)勢在變小?？镜臅r候全身都灼熱，客人也會怕熱。而香氣會吸引蟲子，清潔衛(wèi)生也變得費力。
顧小茗覺得，單靠這賺錢肯定不行，還是要有穩(wěn)定工作。很多人來問她，她都竭力相勸，謹慎入“坑”，別一時沖動把工作辭了！
擺攤倆月，長沙姑娘陳雪發(fā)現(xiàn)，別看一根淀粉腸成本8毛，賣3-4元，如果一天賣300元，除去材料和人工成本，賺到兜里也就一百多塊，忙起來一人不夠，還得找?guī)褪帧?/p>
“實際上，剛賺進的錢還沒捂熱，又要投入購買新物料，好像走入一個循環(huán)，你得不停跟著轉(zhuǎn)?！标愌┱f。
看到網(wǎng)上說的賣烤腸月入過萬，陳雪直呼“太假了”：那是賣烤爐和烤腸的供應商在炒作，忽悠一些被利益沖昏頭的人。
更麻煩的是，城管時不時的“光臨”，令流動攤販聞聲色變。
“擺攤有固定點，城管不會驅(qū)趕的地方，你才可以穩(wěn)定出攤，但這種地方太少了，要不就是要收攤位費，要不就是有很多同行，很難賣?！睒晴f。
樓琦親眼見到，有人在路邊花壇蹲在地上賣烤腸，還有人專門開電瓶車賣烤腸，見到城管來了，卷起鋪蓋就能跑。
目前，對于這些“流動擺攤”如何管理？“根據(jù)《無證無照經(jīng)營查處辦法》，擺攤銷售淀粉腸需要辦理相關的證照。如果未辦理證照從事營業(yè)行為的，有關部門可以責令停止相關經(jīng)營活動，并處以罰款?！闭憬鸬缆蓭熓聞账蓭熢繜樃嬖V記者。
不過，隨著地攤經(jīng)濟的活躍，各地在管理上有所“松綁”，對流動設攤的管理中，會結合客觀情況做一定的人性化管理。
比如杭州一些規(guī)范化的“地攤”“夜市”，例如吳山夜市、武林廣場夜市等。而上海則明確做出規(guī)定，劃定了個人可以參與設攤開放區(qū)內(nèi)的設攤經(jīng)營活動。
從蜂擁到勸退
如今的“烤腸江湖”，入局者越來越多，商機和紅利卻不為誰而停留。
為爭奪轉(zhuǎn)眼即逝的紅利，從攤主、廠家到供應商，眾人一哄而上，露出了混亂失序的一面。
最近，陳雪直呼“太內(nèi)卷了”。自己擺攤的森林公園門口，市場已經(jīng)嚴重飽和，從最開始只有她一家賣淀粉腸的小攤，到現(xiàn)在攤位幾乎被同行占滿了。
“我粗略一數(shù)，這個大門口，有八個賣烤腸的攤，震驚了！還有一對情侶，一人擺一個烤腸攤。”陳雪感慨，這個場面太勸退了。
樓琦在地鐵口擺攤，才賣了幾個月，就有三四家聚集，隔個幾米就有一家?！案偁幪ち伊?，收入明顯變少了，大家賣得都是一樣的烤腸，甚至用一樣的爐子?！?/p>
有人說，風里雨里賣烤腸，賺大頭的卻是供應商。一根淀粉腸三四元，而一個爐子卻能賣幾百元，批發(fā)一箱淀粉腸也要約百元。
潮新聞記者以買家的身份，詢問了一家廣東佛山的卡式爐生產(chǎn)企業(yè)?！敖衲曩I卡式爐的人很多，銷量比去年好，一個月能賣500臺。從50到300的價位都有人買?！?/p>
隨后，對方向記者極力推銷一臺288元可分離式卡式爐，當問到是否值得買這款高價產(chǎn)品，對方說：“你烤腸賣貴點就行，5塊、5塊一根，幾天就能回本！”
記者在某電商平臺看到，賣烤腸的專用卡式爐可以放8-16根烤腸。最高的店鋪月銷量超2000臺。評論區(qū)有說質(zhì)量不錯，出攤方便，還有人宣稱“2天就回本”。
許多攤主透露，自己賣的網(wǎng)紅烤腸，進貨源是同一個廠家。該食品公司負責人告訴記者，工廠在山東棗莊，全國都有代理商，“最近淀粉腸銷量爆棚，我們正在擴產(chǎn)，剛剛擴建了新廠?！?/p>
一家烤腸企業(yè)的杭州代理商告訴記者，一箱烤腸批發(fā)價在95元左右，120根烤腸，每根100克。“我們是烤腸界的老牌子，做了20多年，現(xiàn)在生意太好，冒出來好多仿品?！?/p>
“來批發(fā)的人二三十歲居多，都奔著網(wǎng)紅脆皮烤腸來的。大學城、學校門口，人流量大的地方，生意比較好。但能不能月入過萬，要靠你自己了。”該代理商說。
記者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投訴平臺看到，有消費者反映因吃淀粉腸得了腸胃炎，商家用劣質(zhì)油炸，出售焦黑的香腸。有人則說，購買的淀粉腸內(nèi)有塑料異物，類似的投訴層出不窮。
“如果攤主所銷售的淀粉腸存在食品安全問題，消費者可以根據(jù)法律相關規(guī)定要求商家予以賠償。而如果攤販通過虛構、夸大銷售額，美化銷售狀況，達到使消費者產(chǎn)生誤解的程度，可能構成虛假營銷、虛假廣告?！痹繜樥f。
面對亂象不斷的地攤市場，我們呼喚久違的煙火氣與商機，也亟待市場回歸秩序和理性。
在褪去濾鏡的地攤前，沒有朦朧的月光，更沒有遍地的金黃。（潮新聞記者 何泠瑤 賈曉雯）
